山西省人大、农业厅等“六大厅”团购房成烂尾楼，咋就被忽悠了？

古鑫住宅小区

9月中旬，白金奇听说山西太原市晋源区金胜镇古寨村已经被列入整村改造工程。他把这则消息解读为，古寨村城中村改造商品房项目(以下简称古寨住宅小区)或将在停工两年后，再次被推进。

这是五年来他听到的最利好的消息，因为五年前，他利用山西省六大省直机关团购房的机会，在古寨住宅小区买了两套房，自从两年前小区停工后，交房时间就变得遥遥无期。

2009年开始，组织单位职工团购古寨住宅小区的单位有山西省人大、农业厅、统计局、科协、通信管理局、水利厅等6个省直机关，业主们习惯性的将他们称为“六大厅”。

“六大厅团购房烂尾”的消息曾在太原市轰动一时，“山西古鑫地产集团开发有限公司(古寨住宅小区开发商，以下简称古鑫地产)连省直机关都敢忽悠，胆子太大了。”白金奇摇着头说。

他花20万买了两个指标

小区位于山西省太原市晋源区金胜镇古寨村，与山西省体育中心仅一条马路之隔，是当时城中村改造的商品房项目。

白金奇并不是六大省直机关的职工。2010年，从事个体生意的他从朋友口中得知了团购房这事。有省直机关的加入，又加之随着体育中心的建设，楼盘周边的基础设施也越来越完善，一切让白金奇感觉到，这会是一次“靠谱”的团购。

并没有购房资格的白金奇找到了开发商，在“一番指点”之下， 他花20万元买到了两个购房指标。白金奇打算一套买来自家住，一套买给一直买不起房的舅舅。两套房加上指标费一共花了他104万左右。

显然，倒卖古寨住宅小区团购房指标在当地并不是什么秘密。今年以前，在古寨住宅小区，转让指标费的小广告随处可见。在同城交易网站上，随手输入“晋阳湖”、“金岸绿色生态广场”等关键词就可以查到数十条转让信息，甚至输入“晋阳湖、指标费”为关键词都能很快搜索到数条转让信息。

有购房者透露，倒卖的指标其实是六大省直机关职工先买了房“抢占”的名额，然后将购房合同放到开发商古鑫地产的工作人员那里。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签了新合同后，旧合同就撕掉。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到过旧合同。

除此之外，中间人还会把省直机关职工团购后剩下的无主空房，都通过房产中介来转卖，赚取指标费和差价。据多位购房者透露，一套房的指标费的价格在6万-15万元不等。

交了钱，等着收房的购房者们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不是新房，而是一场噩梦。

改造叫停，房子退了钱没拿到

2013年年中，太原市新市长就任后不久，太原市大部分手续不齐全的城中村改造项目陆续停工，其中就包括古寨住宅小区。

此时，项目楼盘的楼房有些才盖到一半，有些已经完成主体。停工的状态一直持续到2014年年底。而在此之前，开发商给购房者们的承诺的交房期限是签订购房合同后的24个月。

项目停工后，业主们试图用各种途径向开发商施加压力，他们的做法也确实奏效了。去年12月12日，古鑫地产给业主们签署了一份《承诺书》，承诺业主所购买的房屋价格保持不变，以原价为标准，开工时间定为2015年4月1日为准。

对于有意退房的业主，则定于2015年4月1日起办理相应的退房手续，违约金以同期银行利率为准计算。

“只要能把购房款退给我们就可以了，给不给违约金，我们已经不在意了。”业主高艳峰告诉记者，4月30日，部分业主与古鑫地产签订了退房协议，他便是其中之一。

记者获得的一份退房协议显示，“因未按时间交房，古鑫地产在协议签订的七个工作日内退还业主购房款，违约金按银行同期存款利率计算。”但如果古鑫地产未按期清退房款与违约金，“此退房协议自动失效”。协议上盖的法人章为古鑫地产董事长高永胜。

然而，直到5月中旬，签订了退房协议的业主们仍未收到古鑫地产清退的房款，5月12日，部分业主来到古鑫地产“讨账”。

当天，古鑫地产又与业主们签订了一份退房补充协议。协议中写道：古鑫地产当天先付给业主2万元钱，并承诺剩余应退房款及违约金于6月15日前全部退还。“若能按时退款，2万元抵冲房款，如不能按时退款，2万元作为赔偿支付给业主，业主不用退还。”

“拿到这2万元的，不到10个业主。”高艳峰告诉记者：“直到现在，房款也没退回来，因为古鑫地产真的已经没钱了。”

近十亿元购房款去哪儿了

古鑫地产真的没钱了吗?白金奇告诉记者，涉事的古寨住宅小区共27栋，3400余户，团购户型基本在120平米以上，且大多数购房者已缴纳了90%以上的房款。

太原市晋源区委会的相关情况报告显示，截至2014年12月30日，业主缴纳购房款总金额9.12亿。楼盘仍在销售，目前，业主缴纳购房款近十亿。

那么，近十亿的购房款去了哪儿?这是所有业主关心的问题。

9月14日，记者以业主身份来到古鑫地产，见到了古鑫地产现任总经理张润牛，他坦承：“公司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小区没钱完善，业主想退房，公司也没钱。”

但张润牛却否认公司资金有缺口，“钱都投资到别墅了，只要把别墅卖掉，就能收回来十个亿，足够完善小区”。他所说的别墅，曾因为“原本安置村民回迁的用地被建成别墅区按商品房销售”而被央视曝光。

古鑫地产一崔姓负责人告诉记者：“数百栋别墅，看的人不少，买的人不多，因为手续不全，人家不敢买。”

采访还未结束，张润牛便把记者赶出了他的办公室，因为有十几个工人闯进了他的办公室讨要工资。

业主向记者透露，除了别墅，古鑫地产还在临近的县区修建了商业街和商住楼盘，同样面临“卖不出去”的尴尬局面。

“你们买了就要承担后果”

“没房又没钱”的局面让业主们心里越来越没底，他们希望能有人对此负责，哪怕是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业主们把六大省直机关称作“六大厅”，项目停工后，“六大厅”也成了业主们经常联系的部门。毕竟，他们买房的团购指标绝大部分来自这“六大厅”。

王琳(化名)是省科技馆的职工，也参与了这次团购，但是她至今都没有看到购房合同。

“当时由单位出面跟开发商签了那么一个协议。”王琳告诉记者，所有购房款都是省科技馆代收，单位的财务只给了收款收据，也没有发票，收据上有山西省科学技术馆的财务章。省科技馆大概有四十余名职工参加了团购，部分职工仅仅是看到了一份所谓《商品房认购书》。

而当时参与团购的其他省直机关职工，都是在省直机关办公场所缴款给古鑫地产的工作人员，以个人身份与古鑫地产签订购房合同。

一位不愿署名的房地产业内人士称，在机关单位的团购房行为中常常会出现《商品房认购书》，一是为规避网签的监管，包括限购等政策的限制;另外就是因为开发商没有取得商品房销售资质，无法网签，只能签《商品房认购书》。

周晓梅(化名)买房时是通过山西省水利厅拿到的团购指标，她告诉记者，业主们曾经去到省水利厅和农业厅，并见到了两个厅的副厅长，当时两位领导对这件事还表现得很重视，农业厅的领导甚至还当场指定后勤部门副处长高海红为主要负责此事的对接人。

然而今年9月初，当周晓梅联系高海红时，得到的答复却是：“农业厅在筹备歌咏比赛，没有时间推进团购房的事。”在电话里，高海红甚至声称：“我们也买了房子，也是受害者。谁让你们买了?不了解情况就敢买?你们买了就要承担后果。”

有意思的是，直到今年初，山西省农业厅内部的后勤工作简报还在多次向员工宣传“古寨住宅建设又添新进展”。

山西省通信管理局党组成员冯德华也在古寨住宅小区买了房，他告诉记者：“我也很着急，我在那里买了两套房。”但冯德华同样表示古寨住宅小区“资金没有问题”，他说：“古寨还有20多万平米的房子‘待嫁闺中’没有卖出去。房子卖出去后，资金完全没有问题。”

至于停工原因，冯德华说：“古寨没有缴纳土地出让金，手续不齐全。这是开发商和政府的利益分配的问题，古鑫地产占了太原市的利益。”

山西省人大团购负责人李正伦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小区工程正在进行中，除了进展缓慢，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出于资金短缺原因没有按时交房。我的孩子也在古寨住宅小区买了房子，如果有央企开发商愿意接盘，有资金注入，进展会很快。”他说：“应该没有后顾之忧了。”

资料显示，李正伦为原山西省人大副秘书长，因与“宋利案”有关而被撤职。

133工程与整村改造

今年4月开始，白金奇就经常一个人开车到古寨村，看看古寨住宅小区的楼房有没有新的进展。这些年，白金奇和家人一直租住在太原市。因为没有房子，为了女儿上小学，白金奇每年都要给学校缴纳数万元的择校费。

“到了约定时间，古鑫地产确实开工了。”白金奇告诉记者：“但工程进度实在不敢恭维。”他回忆称，开工当天，小区里的某一栋楼中有15个工人在施工，但随着时间推移，工人越来越少，后来不超过3个。

9月13日，记者随白金奇再次来到古寨住宅小区时，发现27栋楼中，仅有少数楼栋有工人在施工。而白金奇买的房子所在的9栋楼下，没安装的电梯已经开始生锈，“电梯已经放了几个月了，开发商不给安装。”附近的一栋楼下，零散几个工人正在聊天，听说白金奇的房子已经买了五年了，工人伸出一个手掌说：“至少还要再等五年。”

对于工人们的回答，白金奇早有预期，“按照现在的进度，五年后能住进去就算幸运的。”于是，他称这个小区为“缓慢施工的烂尾楼”。

实际上，近一年来，古鑫地产也希望能有新的开发商进来接盘。

今年初，部分业主收到了一条短信：“陈总(古鑫集团负责常务工作的副总)电话告诉，晋源区王书记叫他们谈话，古寨作为2015城中村重点，现在就开始办手续;北京三维公司1月5日派团队进驻古寨，资金陆续到户;六个厅局分别给晋源区和市政府写报告，约见耿市长，黑暗已过去，坏事变好事。”

对于短信的内容，业主们心里存疑，后来，此事不了了之，“其实已经谈了两家了，最后都因为利益分配问题，没有达成合作。”冯德华说。

年初，业主们从太原市规划局了解到，古寨村出现土地问题已经成了“惯犯”，2010年央视曾经曝光古寨村近600亩的回迁安置用地被用于高档别墅开发的事实貌似还没有处理。古寨住宅小区在之前报批的“133工程”项目名单里，但是因为调整，没有批准办下来。

“133工程”是太原市“城中村改造建设项目”。而古寨住宅小区的问题始终是“没有钱缴纳土地出让金”。

实际上，现在太原市城中村改造项目大多都是“边拆边办边盖边卖”的模式。这也造成市场上的城中村改造建设项目证件不全的现象比较普遍。

采访中，古鑫地产总经理张润牛称：“山西省省委书记王儒林也已得知六大厅团购古寨住宅小区的事，对此非常关心。几天前，古寨列入了整村改造计划。”

对古寨住宅小区而言，这无疑是最大的利好，因为列入整村改造计划，将随之带来政府的扶持政策和新的开发商注入资金。

“再过两个月，新的开发商就会进来了。”张润牛说：“这一次是耿彦波市长帮忙找开发商。”

随后，业主向太原市土地部门了解情况，得到的答复是：“古寨村确实列入2016年整村改造了，但是开发商还要做到两点，一是处理完村民回迁的问题，二是缴纳土地出让金。”

但以古鑫地产目前的财务状况，显然没钱缴纳土地出让金。“如果有开发商新的资金注入，小区将很快完善。”古鑫地产崔姓负责人说：“如果改造的进程够快，业主今年就有可能入住。”

对此说法，业主们持怀疑态度，“铺设管网等基础设施，最快也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完善，更何况有几栋楼还没封顶，今年入住完全没有可能。”

对于业主们而言，是否有新的开发商来接盘，仍是一个未知数。